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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K的文學手記】



11月9日


我無意中得到了「為數不多的愛」這本書的初版。後面有先生對這篇小說未刪減版本的附記,於是我決定把它放到筆記里。

附記如下:



「這本也許算得上是小說的讀物,當時只是友人來看望還在養病中的我時的一個開頭。他是帶著一個消息來的。是這個消息讓我在紙上劃掉了已經寫下的句子,重新開始了。

現在想來,從筆尖再次和紙面接觸的那一刻,我心中便起了悔意了吧。

從這裡開始,我寫下的,早已分不清是真實的童年記憶,又或者是參雜了幻象的故事。畢竟病痛使少年時的我常常不得不臥床靜養,能夠想出消磨時間的辦法,除了翻翻書,多半是望著窗戶外頭編些場景逗樂,又或者是等桐生來講給我聽。所以這當中幾分是真,幾分是假,連我自己都無從知曉。
然而我自知那其實還有另種解釋,只是自己實在難以啟齒,於是把那些個「我」藏匿於此,扯來幾個說法,才能安心。

另外,如若有讀者竟對我起了興趣,只要稍微查一查,便會知道我的本名。

我本名梁少懷,開始和文字打交道之後,給自己取了「梁晚言」這個筆名。一來是我對本名有些抗拒,二來那時莫名覺得筆名是個符咒,是個結界,無論我往後在故事中如何瘋狂,那也都不是「我」。這並非推脫。

講到這裡,也許有人已經明白。在這本「為數不多的愛」當中,我講的那位少懷先生並不是我。真要說的話,他只是千千萬萬個叫做「少懷」的人當中的一個有些悲哀的黑影罷了。而之所以說起本名,是因為這便是我的開頭。

實不相瞞,我已經握著筆在紙上來回划拉了許多行,考慮再三,認為還是得要從我的母親說起。

我的母親陳懷菊,嫁給了青梅竹馬的父親,在第一年生了我的姐姐,我則是在第三年的春天出生。父親見我和母親小時候極為相像,於是取了「少懷」這個名字,意思是「少時的懷菊」。我懂事以後,父親已經去世,母親帶著我和姐姐改嫁到村里一家做洋蠟生意的人家,那時我才頭一次聽母親悄悄對我講起名字的來由,此後她只喚我的乳名,也再不曾提起過父親。

七歲那年,母親和比她年長許多的丈夫生了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大弟。大弟三歲時,因為家裡的工人沒注意,他不知怎地站到燒著炭火的爐子上撒尿,被起來的煙氣衝進肺裡,死了。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我在屋裡頭聽到動靜,卻遲遲不敢出來。等跟著來拉我的姐姐一起過去,這才從人縫中瞧見一點大弟的模樣。他本來身子就小,被母親死死攥在懷裡,看起來更是白軟的一小團。

我於是第一次見到了死。父親走時我並不很明白,等七歲這年親眼看到大弟的小小屍體,心中頓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撓住喉嚨,卻也說不上是什麼。

後來大爹爹把那工人辭了,托人又找了人來,那便是後來與我有很大關係的桐生一家。

我初見桐生時,皮膚黝黑的他站在院子裡把我上下打量了好幾圈,開口之前又抬頭看了看他的父親,見那個壯實的男人點了一點頭,這才笑嘻嘻地問我:

「你是排第幾的少爺?」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之前從來沒有人這麼問過我,我和姐姐只不過是改嫁的母親帶來的,實在算不得是少爺小姐的。桐生這麼一問,一直潛在我心底的東西被攪動了,於是自覺不能示弱,張了嘴要答,他就被男人拽住耳朵往後一拉,那男人對著我欠了欠身,我下意識側臉,才發現母親也在。
母親沒有看我,眼睛只往桐生和他父親身上掃了掃,便板著臉叫他們跟著,往進大屋那邊去了。我望著桐生的背影,他跟在母親身後,和我不同,走路擺臂都十分精神,我便莫名生起氣來。

很快大家便發現桐生一家人做事勤懇,話也不多。桐生生來機靈,模樣也端正,大了我兩歲,很招人喜歡,連原本只和我親近的姐姐也愛跟他講話。和桐生站在一起,我越發顯得瘦弱陰鬱。

姐姐有時會叫我多跟桐生出去玩一玩,說附近的野林子裡,桐生找到了一種野果,好吃的很,我也該多嚐嚐這些有意思的東西。

和我說起這些時,姐姐臉上總像是透著光,我當她只是多了個同齡的玩伴,並沒有多想。

大弟走了之後,約摸是一年多以後的樣子,母親又得了個孩子。這回幾乎是時刻不離小嬰孩的左右,我和姐姐像是被她放置在一邊,由著隨便生長去了。姐姐還好,她性子溫和,又懂得說話,常常也幫著工人做一點活,所以家裡上下也都「妹兒妹兒」地叫她,我跟她很是不同,話說得少,也不常笑。大爹爹本來在大弟走後送我去學堂,沒料想不到半年我就染了病,加上後來二弟出生,我就更像是個石頭雕像,只叫人想挪到角落裡頭去,好不再礙眼。

也只有桐生,不間斷地到我的小房間來,對著不能出門太久的我說一堆店子裡頭還有林子裡的事。起初我因為他那句問話,心中很是不痛快,等發現他原本並不知道我是隨母親改嫁來的,也就漸漸願意和他說話了。但讓我和桐生之間起了變化的,主要還是因為兩件事。

其一,是我能下床自由走動以後的事了。那時正臨近過節,聽桐生說洋蠟店又開始做油傘的生意,忙得很。有天他被派回家拿包裹用的紙,不知怎地繞到了用來放棺木的大房間外。那間屋子本來是鎖著的,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要敞氣,那天門是開著的。桐生辦事雖然很牢靠,但畢竟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好奇心重,就探頭進去看了,這一看把他給嚇到,我正無聊在附近走著,就瞧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懷裡抱著的紙扎也散開了。我過去站著,看到他有些慌亂的模樣,大概是笑了。等他把紙撿好,我才跟他講這裡是放大爹爹他們以後要用的棺木的地方。我母親的也在裡面,都是上好的木頭,不生腐蟲的。

桐生聽我說時,半張著嘴巴,連瞧我的眼神也不一樣了,我難得有些得意,便把臥床時看的一些神怪故事扯了幾個來,編了編再說給他聽。那之後,只要我和桐生單獨待著時,他便叫我「小先生」,問我還有什麼故事。我起先覺得要應付他,自己得看更多的書,心裡頭很不願意,沒想到他卻開始告訴其他人我懂得這些那些,傳到大爹爹那裡,竟說要給我請個先生,母親大概因為此事想起了這個病懨懨的兒子,也時不時來關照下我。這些忽然多出來的關愛,我以為都是桐生帶來的。

其二,是在二弟五歲時。二弟因為是第二個孩子,被寵愛得緊,所以一旦想要的東西,必定是叫嚷著到了手才肯罷休的。那次他找大爹爹討要個新玩具,一直纏著哭叫,大爹爹也許是正好心情不佳,不耐煩甩手給了他一個巴掌。母親後來看到,抱著已經哭不出聲的二弟頭一次流著淚對大爹爹大聲質問起來。我和其他人一樣站在門後偷偷望著,母親說話的語氣和流淚的模樣震動了我。她可以為了二弟跟大爹爹吵生平第一場架,我實在是驚訝。等默默走回房間,胸口早就被這難得一見的激烈填滿了,以至於整個晚上都在做著稀奇的夢。

這件事以後沒過幾天,桐生也出了事。

因為又找到一種野果,他惦記著要摘些給我吃,擔心回來晚了看不見,送貨的路上便往林子裡繞了路,打算先去摘些果子,結果沒想到那裡盤著一條大蛇,他一慌,往後一退,卻剛好踩在洋蠟上,人滑倒了不說,蠟燭也斷了七七八八,加上心裡又怕蛇忽然有了動作,便連滾帶跑地回了店裡。

桐生的父親知道了以後抬手就打他,是大爹爹叫他停手。我知道這件事是聽到工人們回來吃飯時說起,語間滿是對我的不滿。而我忽然想起幾天前母親的樣子,那種激烈又重新回到胸口。那一刻我只想學母親的樣子,為桐生,也許或者隨便什麼別的人吧,就這樣在大家面前,拼儘全力地去講一番話。

我想叫喊出來,而桐生剛好給了我那麼一個機會。

於是這之後,大家都說那個病孩子也有了骨頭了。桐生也更加護起我來。


如此到了姐姐適合出嫁的年紀,桐生也長成了健壯的青年。我呢,因為這幾年讀書算得上順當的緣故,也被慢慢重視了起來。後來不久大爹爹為姐姐安排了婚事,那時洋蠟的生意已經不太好了,油傘倒還能賺一些錢,而姐姐要嫁過去的那一家正是鎮上最早做油傘生意的人家。可惜我不懂她的心思和她身上發生過的事,自然也不曉得將來她嫁過去是要吃多少苦頭。

後來姐姐被送回娘家,母親第一次狠狠地打了她。我見她跪在地上,頭髮散亂,面無表情,不肯講一個字。那一年我十六歲。

那天晚上,桐生沒有來我的房間。我把書翻了又翻,白天姐姐的樣子,母親的樣子,輪番在眼前出現,叫我覺得沉重極了,於是我披上衣服,想借著月光在屋外走走,剛推開門,就見桐生坐在外頭,月亮的光把他的身形照得清楚,我在他旁邊站著,不一會兒就明白了。

他看的是姐姐的房間。那間房就在我房間的對面。過了會兒,我頭次開口問他,以前聽完故事,都去哪裡了?

那天的月光,白得發了灰,照在桐生的臉上,照在我的臉上。我想到了大弟那張軟白的,小小的臉。我想我的臉在桐生眼裡看來,大概也是被染了不太吉利的顏色吧。

後來我叫桐生跟我進屋,然後同他講,明天我會去跟大爹爹說,說先生也覺得我去省城那邊讀書的好,如今我身體好是好些,但還是缺個能照顧我的人。桐生苦著臉聽我說完,沒有反對。

從那一天開始,桐生就只跟在我的身邊了。

後來去讀書,家裡給的只勉強夠兩人吃住,我本來也無所謂,倒是桐生,在他心裡我總還是和初見時一樣,被認定是個小少爺,怠慢不得,於是便邊照顧我邊找些時間靈活的散工來做。我猜是姐姐叮囑過他,只要我稍微咳嗽,他便緊張不已,一定要我喝藥穿衣。我要他不必如此,他始終不聽。

每到夜深,我望著不遠處躺在小床上桐生的身形時,總想起母親抱著二弟哭喊著的樣子。想起那一年桐生為我去摘野果,我後來在大爹爹面前大聲說了話,臉頰和胸口發燙時的感覺。

我從學校畢業以後,和桐生回去,那時姐姐已經改嫁。我從沒告訴桐生這件事,他回去知道以後,沒有對我說什麼,只是辭了工,又一人回到了省城。我托留在省城的友人替他留意工作,收到信上說,桐生拒絕了,又請友人轉告給我,一定要注意身體。

那之後沒過多久,日子就不再太平了。我想去找桐生,無奈大爹爹病重,母親需要我留在身邊。再後來我們一家逃到外鄉,等安定下來,已經是許多年以後了。

那次友人來時,帶來的是有關桐生的消息。

桐生死了。

友人知他照顧我的那幾年,又擔心我知道消息對身體有影響,於是小心等我終於好些時才說出。

那麼壯實的他,竟然比我要先離世。我一時間忘記該作何反應,只又回想起那日臉頰和胸口發燙時的感覺。」


摘自短篇集第247頁,「為數不多的愛」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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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