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覺得有點害怕了嗎?」
說完一個鬼故事以後,那家伙眯起眼睛望著我,看起來像是在笑實際上只是錯覺罷了。
「你打算拿這個來嚇唬誰?」
我把書頁翻了幾張。
「週末和女孩子約好了要去看電影,你覺得那個時候說這個故事怎麼樣?」
怎麼樣?
我看了眼靠在床沿坐在地上的那家伙。
「... ...如果喜歡的話就好好交往吧,講這種故事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啊?」
那家伙盯著我忽然嘆了口氣。
「我說,你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是有原因的。」
又眯起眼了,因為這樣很多女孩子覺得那家伙是在笑。
在對自己笑。
但是,我不會那麼覺得的。
「要不,這次和我一起去吧?就當是練習好了,怎麼樣?是二班的女孩子,很可愛的。」
「不去。」
合上書,我站了起來。
「該去補習班了。」
「欸,今天這麼早?那一起去車站吧。」
我沒做聲。
就算說「不」,那家伙也還是會跟過來。
淺栗色的頭髮又細又軟,總要在視線當中晃來晃去。
每次都會被以為是染過,可那家伙的髮色從小就是那樣了。
從小,只要覺得我不是太高興就會跟著不放的那家伙有一張好看的臉。
總是漫不經心,對什麼都提不起太大興趣,又很快就厭倦。
一起並肩走的時候,比我要高出大半個腦袋。
女孩子們常常會忽略掉他的那些讓人皺眉的地方,發出各種邀約。
---到底是哪裡好了啊?
坐上公車,在人群中的那家伙對著我不停笑著擺手。
又在做這種小孩子才做的事。
我轉過臉,望著前面乘客的腦袋。
---我說,你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是有原因的。
是啊。
因為我喜歡你很久了。
「荒介和光」
000 - 初章 -
那家伙的名字叫做荒介。
媽媽常說,如果我是像荒介那麼活潑的男孩子就好了。為此我曾一度很討厭那家伙。
但我的媽媽和荒介的媽媽是很要好的朋友,想要擺脫他是不可能的。
荒介是五歲多的時候才離開鄉下的爺爺奶奶身邊和自己的父母一起住的。
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已經開始模糊了。
只記得那家伙笑了。
雖然我沒有按照媽媽的話把故事書借給他看,但是。
那家伙笑了。
拍了拍我的頭,拉著我往廚房裡面跑。
「阿光的媽媽,我們可以在門口玩嗎?」
我那時想,怎麼這個孩子的聲音可以這麼大,好吵。
媽媽卻很高興。
也是。
不愛說話的我,幾乎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在幼兒園也永遠是一個人。
鄰居的小孩不會記得我,我也從來不會去找他們玩。
要玩的話,一個人就夠了。
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玩積木,一個人吃媽媽準備的點心。
但是荒介,卻拉著我的手。
真是個麻煩的家伙。
我看著手機裡面偷偷拍下的那張有點好笑的睡臉,用手掌把畫面遮了起來。
001 - 在未來以前 -
我出生後不久,父親就得了病。之後就去世了。
本來似乎也不是多麼健壯的人。
在想到有關父親這個模糊的形象時,我沒辦法用「爸爸」這麼平常又親密的稱呼。
記憶為零。
媽媽幾乎不會講起父親。家裡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相片或是物品。像這樣一點痕跡也不留下,以至於讓我有種媽媽也許並不愛父親的錯覺。
而實際上,我又知道什麼是愛呢?
我只知道是自己希望能永久地在荒介身邊的。
一天又一天,沒什麼變數。荒介要去哪裡,我陪著。
我要去哪裡,荒介就陪著。
就這麼一直到畢業。
也許成年過後,坐在一起,我會接過他遞來的酒瓶,皺著眉頭喝下一口,可能嗆到,那時荒介就會真的笑起來。
荒介在笑的時候,嘴會不自覺地稍稍嘟起,那個樣子實在是可愛。
我看著荒介時會有想要觸碰他的心思。
這好像是最近才有的事。
荒介的手指修長,指關節的形狀也很漂亮。
有時無意碰到,我繼續維持著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可接觸到的皮膚卻覺得溫暖。
因為溫暖,就想要不斷去擴張那種舒適感。
荒介知道了,會覺得噁心嗎?
我時常這麼想。
那天下午家裡沒人,我看書,荒介打遊戲。
等發現房間忽然安靜了以後,荒介已經靠著床沿睡著了。
我說過了嗎?這傢伙的睫毛也好看。
儘管也許只是因為我對荒介的喜歡而讓他顯得格外順眼,可那又怎樣。
我起身走到荒介身邊坐下,看著前面的書架,聽著身側的呼吸聲。
然後。
我側過頭去吻了荒介。
接吻應該是怎樣的呢?
聽說會是有各種美好氣味和眩暈,又或者像是荒介硬要我一起看的那些片子裡的一樣,充滿了欲求。
而我只覺得短暫。
如果能再久一點的話... ...
我移回自己的身子,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進去廁所關好門,鏡子裡的自己臉通紅。
002 - 接近,並且和那相反 -
荒介和女生約好的週末還是到來了。
---阿光一起來吧。
上學也好,來我家吃飯也好,窩在我房裡打遊戲也好,那幾天幾乎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荒介就是這樣。
一旦有什麼是想要我一起去做的話,就會不斷重複直到得逞。
也許在其他人眼裡的荒介,可靠又比同年紀的人多出一些成熟感,但除此以外的荒介只有我看得到。
抱著這樣藏於內心的優越感,說句老實話,我并沒有把和荒介約會的那些女生放在心上。
荒介是個不會拒絕的傢伙。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
有時和我約好了的事,也會因此多增加一個不相干的人進來。
我不喜歡這樣,可如果因為這個和荒介抗議的話未免也有些奇怪。
朋友當然是在一起玩比較有趣,荒介一向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從小就很積極地把我拉進自己的圈子。
雖然不情願,但也只能毫不主動地響應著。
說不定我才是那個不會拒絕的傢伙。
這天出門前并沒有和媽媽說起有女孩子在,以免多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荒介早早地蹲在我家樓下的停車棚那兒逗著附近的流浪貓。看到我了之後,站起來揮了揮手。
「說不定會晚點回來,和阿姨打過招呼了嗎?」
「我會回來吃晚飯。」
我瞟了滿臉笑容的荒介一眼。
「這麼早就決定了嗎阿光?說不定會覺得那個女孩子不錯,那樣的話怎麼辦?」
笑起來的荒介,一臉無害的表情。
我懶得回答,無視掉荒介在後面叫著「等等我啊阿光」,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一路上和荒介間或講著話,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到了約定的地方,時間還早。荒介四处看了看,一下抬起手。
「唷!」
連名字也沒叫,像是很熟地打著招呼。我望過去,發現商店前的花壇邊站著一個穿連衣裙的女孩子,她在看到荒介以後朝我們走了過來。
荒介自然是負責介紹的那個人,稍微講了幾句,三個人就往商店街裡面走去。
星期天的商店街人比平日里要多得多。我不太喜歡這樣熱鬧的地方,荒介和那個女孩子卻能一路說說笑笑,似乎毫不介意有時還會被人蹭到肩膀。
本來也不太想參與到對話中去,藉著人多,我放慢了腳步。
荒介的個頭高,即使離得稍遠些也能好好看到。
我盯著那個淺栗色的腦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以至於中午吃飯時,那個女孩子終於開口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抱歉,可能有些感冒。」
我隨便扯了個理由,然後看著盤子裡的菜。
「早上還挺好的,要不要回去休息?」
荒介看著我。
我看了看他,又感到那個女孩子的視線往我這邊投過來。
---她一定是不希望荒介這麼早就回去的。
不過,就算我說要回去,荒介會和我一起嗎?最近忽然連這點自信都沒了。
但我還是開了口。
「確實有點頭痛,對不起,我想吃完飯就回去了。你們繼續吧。」
這樣說就可以了吧?
雖然荒介看起來想說什麼,我馬上低下了頭去吃菜,荒介也就沒再出聲了。倒是那個女孩子的視線,時不時地就會移過來。
她大概認為我是個性格孤僻又很會掃興的傢伙吧。
很多人一開始都以為我和荒介一樣,可接觸過後,最後還和我有交流的,也沒剩幾個。
我没太大所謂,只想早點離開這裡。
等終於結束了午餐,荒介一定要送我到車站。
「這傢伙的方向感太差了。」
荒介笑了起來。
那個女孩子看了看我,抿起了嘴。
「阿光,回去記得喝薑茶。」
「嗯。」
我擺了擺手,算是打招呼告別。
荒介和那個女孩子朝和我反方向的橋上走去。
我想了想,又回過去看著他們的背影。
荒介的身高,其實很適合和女孩子站在一起。那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情侶。
還真是會給自己找罪受啊,我差點就要苦笑起來。
然後下一幕,我看到那個女孩子抬起了手,挽住了荒介的胳膊。
周圍安靜了。我強迫自己站在原地看了也許有幾秒鐘,然後轉身,大步地走了起來。
荒介後來是幾點回家的,我并不知道。
天暗了以後隱約聽到過媽媽和荒介的對話聲。
說自己感冒真是方便,這麼一來就能輕鬆解釋我那難看的臉色。
也不太想回荒介的信息。
「阿光沒事吧?明天等你一起去學校。」
和往常一樣的荒介。
那個時候,荒介并沒有抽出自己的手臂。
也就是說,荒介本身并不討厭那個女孩子的行為。
我閉上眼。
如果「不討厭」,將來有可能變成「喜歡」嗎?
荒介一定是不討厭我的。
「荒介,你會喜歡我嗎?」
我盯著手機屏幕,最後一下一下按著刪除鍵。
腦袋真的開始痛了。
003 - 那之後的兩人 -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按時起了床。
既沒有發燒也沒有變嚴重,幾乎不缺席的我如果忽然不去學校,媽媽一定會覺得奇怪。
只是現在還不太想和荒介說話,所以在出門時戴上了口罩。
一下樓果然就看到那個淺栗色的腦袋。這次沒有在逗貓,仰著頭望著天,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我停下腳步,站在荒介身後。
荒介向天空伸出了手,又握了幾下。
真是讓人搞不懂的傢伙。
放下手臂時,荒介剛好回頭,看到戴著口罩的我睜大了眼睛。
「阿光,感冒很嚴重嗎?」
我沒做聲。
「昨天阿光沒回信息,我就在想是不是變嚴重了。」
荒介站了起來,一下子湊到眼前。我一驚,想要往後退卻被拉住了胳膊。
「讓我看看。」
前發被撩起,荒介的額頭抵到了我的額頭上。
這是荒介的習慣,似乎是因為奶奶常常這麽做。
我一時不知該不該閉上眼睛,呼吸也沉重起來。
「阿光,」
額頭上的熱度離開了。
荒介歪著頭盯著我。
「和我一起逃課吧?」
「... ...」
我在那一瞬間竟然有些期待,張了張嘴,但荒介是看不到的。
逃課的話,就能和荒介兩個人今天一直在一起,只有我們兩個人。可如果被學校和家長知道了,怎麼說呢?我站在樓門口,腦袋飛速地轉著。
荒介忽然捉住我的手腕,幾乎是拖著我大步往前走去。
「荒介?」
好像很久沒叫荒介的名字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拿不定主意時,覺得不安時,總是會叫的這個名字,卻已經有些時日沒能認真唸出了。
我不知所措地踉蹌著腳步,荒介沒有回頭。
「荒介!」
我扯掉口罩。快到車站了,這傢伙打算幹嘛?現在是上學時間,車站那邊一定有我們學校的學生,我想甩開荒介的手,但他的力氣一直比我的大。
「阿光,上來。」
回過神一抬頭,荒介已經站到了公共汽車門口的台階上,刷完卡正要拉我上去。身後還有準備上車的人,我只得抬起腳,任由荒介拉著我坐到了後排的位置上。後面上車的人們也陸陸續續地在周圍坐下,車廂很快便被擠滿了。我看了眼荒介,他正望著窗外,看不清是什麼表情。覺得他似乎會一直維持這個狀態,我只有把背後的書包放到了膝蓋上。
車子停停走走,搖搖晃晃。等睜開眼忽然清醒過來時,車廂裡已經沒剩幾個人了。
「這是哪裡?」
我望了望窗外。
「不知道。」
哈?
我在今天第一次直視荒介的臉。
「不知道?」
「不知道。」
「... ...」
「我覺得阿光好像很想和我一起逃課的樣子,所以就把你拖來了。」
荒介的表情很認真,我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有重重地靠向椅背,伸手煩躁地撓了撓後頸的頭髮。
「手機也沒帶。」
平時上課是不允許帶手機進入學校的,想到這裡我又歎了口氣。
「好啦,反正都不去學校了。對了,阿光帶錢了嗎?」
「... ...帶了。」
「太好了,我今天好像只帶了車卡跟食堂卡,剛才還在想要是阿光也沒帶錢的話,等下我們午飯該怎麼辦。」
所以這傢伙,真的是完全沒考慮後果。
我皺起眉,荒介卻仰著腦袋笑了起來。
「你倒是想想學校通知了家長該怎麼對付過去。」
「沒事,阿光不用擔心。」
荒介望著我。
「阿光只用開心地和我逃課就行。」
臉快要發燙了,我忽然很想把口罩重新戴回去。
後來我們在一個完全沒見過的街道下了車。
街邊有些早點攤,各種食物的氣味混在一起很是好聞。荒介對我做了個合掌的姿勢,我歎了口氣。
選了想吃的一個攤,我們買好了在桌邊坐下。
像這種普通的時間,我很喜歡。
雖然平時也有,不過和荒介單獨相處的時間能夠更多一些的話,我是不會拒絕的。
在偷偷看著荒介的臉想著這些時,我完全沒料想到在另一邊正發生的事。
「薄野光喜歡林荒介。」
當我們第二天回學校接受教育時,這個流言已經在年級中傳開了。
004 - 在變成真實以前的事 -
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人時,雖然對方依舊會做出習慣的行動,但自己卻早就不是了。
身體當中有很多能量已經拿來控制不同以往的熱度,語速,甚至是走路的姿勢。
然後。
一天當中,有多少次失落呢?
一天當中,有多少次無意的喜悅呢?
一天當中,因為對方而對這個并不信任的世界竟然會產生出來的溫熱能夠儲存起多少呢?
在一起的時間。
那是比什麼都要痛苦,但又不會去計較痛苦只去反復回想幸福的時間。
那個傳言,或者對我來說是那個事實,荒介一定也聽到了。可那一周里,不管是放學還是下課,他卻看不出有什麼反常。
不如說,這樣的荒介就已經是反常了。
我心裡帶著些微的恐懼,刻意不去提起。這些恐懼并不是來自於別人對我的看法,而是荒介一旦當了真,他會有的反應。
還是說,那就是他的反應?
不想再多提這件事,也沒有把它當做一個笑話來在閒談中帶過,甚至在私下也不和我提起。
我坐在教室裡不斷想著這件事,心跟著一陣陣發緊。
荒介的座位在我的斜前方。他正用手臂撐著腦袋,不知道是在打瞌睡還是在聽課。
我很想逃離這個四周都是人的教室,但突然起身請假也未免太引人注目,正在煩惱時下課鈴響了,我立刻盡量輕巧地走出了教室。
這節課結束後是課間操時間,大家陸續從各自的教室走出下樓去了操場。我坐在學校比較偏的一個自動販賣機旁發著呆,沒想到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抬起頭,是一個女孩子。
「我們上次,一起去逛過街。」
她說。
和穿便服時有些不同,我想起來她是那個挽起荒介胳膊的女孩子。
因為最近的事,一時間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我微微點了點頭便不再做回應,沒想到她一下子坐到了我旁邊。
「... ...薄野,現在很煩惱吧?」
我一愣。
「因為那件事... ...」
果然她也知道了。
接著她又像之前一樣把視線投過來。我并不喜歡。
「後來我和荒介有去看電影。」
我不做聲。
「... ...接吻了,我們。」
我的心臟大概跳得很快,太陽穴也突突發痛。那個女孩子應該是一直在望著我,我努力把視線放在不遠處的那一片花草上。
沉默了一會兒,她站起身,又蹲到我面前。
「我說謊了。」
我抬起頭,她正盯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仔細看這個女孩子的臉。
皮膚白皙,眼睛不大但很機靈的感覺。確實和荒介說的一樣,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 ...我說謊了。」
她重複著。
我望著她。
「薄野總是,不會看看周圍。」
她看著我,慢慢收起了笑。
「如果林荒介不在的話,薄野光就總是一個人。來學校的話,會靠街道的最左邊走。吃飯的話,會慢慢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沒什麼表情地一口口吃下去,如果是喜歡的菜,會稍微停一下。放學就不用說了,一定會避開人群,寧願多等幾班車再走。」
她一字一句地講著。
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的是她眼眶裡慢慢滑下的淚水。
「那時你一定不會去看周圍的,」
「因為周圍沒有林荒介。」
---所以,
所以我來把這個秘密告訴大家。
課間操的音樂很大。
大到足以蓋過這個女孩子顫抖著肩膀大哭起來的聲音。
後來我說了「對不起」。
荒介告訴過我,對女孩子一定要好好說「對不起」,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錯。
這樣的荒介很溫柔,跟我完全不同。
我是一個卑鄙又膽小的人。
不敢告訴荒介我的心情,又對荒介的朋友佔去了我和荒介的時間而感到不滿。
儘管我已經得到荒介最多的時間了,可從發現自己的心意開始起,貪慾就越來越大。
現在,知道那個女孩子跟荒介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就安了心。
我無法因為這樣,就對她產生好感。同樣地,也不會因為她的行為而產生厭惡。
我只想知道,荒介到底會怎麼想。
如果他笑笑說,誰開的這種玩笑啊。我就能繼續在我的安全地帶望著他。
如果他認真地問我,我會告訴他嗎?
帶著亂成一團的心情,我回到了教室。才走近門口,就看到荒介的桌子被圍了起來。
「說說看啊荒介,反正薄野現在不在。」
「對啊對啊,荒介,你們是真的在交往嗎?」
「是薄野暗戀你嗎?」
「你們兩個逃課去了哪啊?該不會真的... ...」
「你聲音小一點,被老師聽見不好啦!」
「沒事沒事,現在老師都在辦公室休息呢。」
男生,女生,像是記者般地不斷動著嘴巴。我站在教室後門口,不知道是在害怕還是在期待荒介接下來的回答。
一秒,兩秒。
三秒,四秒。
時間是長還是短呢?在我快要放棄就這麼走進去時,荒介忽然站起了身。
「這種無聊的事就到此為止。」
從來沒有過的冷淡語調。
不光是周圍的同學,連我也愣在原地。
在意識到荒介打算轉頭時,我連忙側過身靠到了後門外的墻壁上。
幾乎是同時,上課鈴發出刺耳的響聲。
我不自覺地挪動腳步,往樓下走去。
荒介,
我大概。
我大概。
走進醫務室,請老師讓我休息一會便倒在了床上。
現在快要夏天了,這個時節的風有些大。
單薄的白窗簾在眼前晃動時,應該也帶下了微塵。
我抬起手背捂住眼。
說起來明天就是週六了啊。
補習班那邊週日好像有考試,得回去準備一下才行。
晚飯媽媽會做些什麼呢?
對了還有張碟沒來得及聽,回家傳到手機裡明天在車上聽下吧。
天氣真熱。
手背也跟著發熱。
荒介,
我大概是真的,
是真的很喜歡你。
005 - 所有的結束 -
趁下課的時間去教室拿了書包,沒有人注意我下午提前離開了學校。
除了荒介以外會注意我的人少之又少,而現下他也被其他班的人圍著,這倒也幫了大忙。
回到家媽媽自然是還沒下班,我收拾了下便提前去了補習班。
那裡的學生基本都是來自不同的學校,平時也很少交流,說起來比起學校我更加喜歡這裡的氣氛。
把書包放到教室以後,我到小賣部買了麵包和水,一個人坐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這個時間連總是提前打掃教室衛生的阿姨也還沒有到,整層樓都非常安靜。
一旦安靜下來,荒介那時的話和背影又出現了。
---乾脆和荒介說了吧。
---不說才能裝作什麼也沒有地在身邊。
---他總會有女朋友的,那時你要怎麼辦?
這些內心的問答已經重複多少次了?
我歎了口氣,擰開水瓶蓋大口喝起水來。
之後的課程盡量去認真聽了。
在聽課時思考起來反而輕鬆。
可總還是要回家的,第二天也總還是要面對荒介的。
搞不好他還會問我為什麼早退了,我要怎麼回答?
一晚上都想著這些,一直到凌晨兩點多還沒辦法睡著。從床上坐起來,我忽然想要去冰箱拿些冰水來喝。
我的腸胃不太好,從小一直就被媽媽告誡說不能喝太冰的東西。
不過現在也不想顧慮這麼多了。
輕輕打開房門往廚房走去,才走到走廊的一半就看到客廳有微弱的燈光。
是媽媽嗎?
我望了望媽媽的房間門,門好好地關著,縫隙裡面也沒有燈光。
誰?
小偷?
---也不會開燈。
大概是媽媽她在做什麼吧?
我苦笑了下,還是盡量不出聲地往走廊口走去。
然後。
---接吻應該是怎樣的呢?
聽說會是有各種美好氣味和眩暈,又或者像是荒介硬要我一起看的那些片子裡的一樣,充滿了欲求。
我眼前的兩個人,應該就是那樣的吧。
媽媽和,
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和荒介有些類似的髮色。
那是荒介的父親。
我站在那裡,才不過幾秒罪惡和恐慌就交雜著從背後襲來,在這種情況之下,卻發現自己還能保持冷靜悄聲地回到房間。
---不可能。
荒介的父親。
我的媽媽。
從小我們兩家人就經常一起。
因為住得近,而荒介的母親總是在各地出差,所以荒介和父親會來我家吃飯,又或者我們去荒介的家裡。從我記事起,荒介的爸爸就不多話,平時會默默地幫著媽媽。至於我,一直到初中還會和荒介的爸爸還有荒介一起出門吃個飯之類的。
在外面還曾經被說過「有兩個兒子真幸福」這種話,那時荒介的爸爸會笑笑,而我卻并不太高興聽到那種說法。
我想起荒介母親的笑臉,還有剛才客廳裡面看到的那一幕,胃裡開始翻騰起來。
是這樣的吧?有些人可以把秘密維持得很好。
也許四年五年,也許十年,
也許一輩子。
我想了一夜,做出了決定。
第二天一早,媽媽像往常一樣在廚房裡面準備早飯。
「小光,去把筷子洗一洗。」
「荒介的媽媽又出差了,你電話問問看他們吃過早飯了沒,還沒的話就過來吃吧,今天週末媽媽沒排班,也一起吃個晚飯怎麼樣?」
如果是在一週以前,我一定會隨口應著這個再普通不過的邀約。現在看著表情語氣如常的媽媽,我很想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家裡幾乎沒有父親的東西,也是這個原因嗎?
從多久之前開始的?
荒介... ...
荒介不會知道的,要是知道了,荒介一定就再也不會來這個家了吧。
那荒介的母親呢?
---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小光,你看著媽媽做什麼啊?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媽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往我這邊走來。
「我想轉學。」
我努力鎮定地看著媽媽。
「啊?你這孩子突然在說些什麼啊... ...」
媽媽笑了起來。
「已經想好了,我要轉學。去年參加比賽的時候有學校發了邀請,到最後還能推薦保送的事媽媽還記得吧?」
「記得是記得,可那時候小光你不是拒絕了嗎?」
是的,因為不想和荒介分開。
可現在卻害怕看到荒介的臉。
「媽媽幫我和那所學校聯繫下吧,我知道那邊的校長曾經是你的病人。」
記憶中從來沒有要求過媽媽做什麼事,所以她現在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也是正常。我只覺得現在不馬上這麼做的話,就又會縮回到殼子裡,什麼也不說地留在荒介和媽媽身邊。那樣真的好嗎?
「小光,你知道轉學是件很麻煩的事嗎?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在學校有什麼事?你告訴媽媽,如果實在是不能解決的話,起碼等到下學期... ...」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期末考了,時間也差不多。我想最近不去學校了,可以的話能馬上去那邊上學最好。需要的證明之類我會去準備,」
「小光!」
媽媽忽然提高了音量打斷了我。
「轉學這種事不是那麼簡單的,而且不去學校是怎麼回事?」
是的,媽媽她自然不能明白。
可以的話,我寧願什麼也不說地辦好一切,可我只是個高中生,能靠自己就做到的事情並不多。
「小光,你今天必須告訴媽媽,為什麼要轉學。」
媽媽,是個堅強又有些懦弱的人。
獨自把我撫養長大,沒有依靠任何人。我曾看過她偷偷地哭,之前一直以為那是為了爸爸,但現在我不再確定了。
看著媽媽的臉,想起過去的點滴,又想到荒介還有他的家人,我沉默著。
「小光!」
「媽媽... ...」
我停了停,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如果荒介知道了,他還會和我做朋友嗎?」
看著媽媽睜大了眼睛然後漸漸悲傷起來的臉,我想這一切,真的就快要結束了。
006 - 最後的道別 -
我不知道對媽媽和荒介的父親來說,我選擇離開是讓他們松了一口氣還是會心存愧疚。
我應該堅決告訴媽媽說,請你不要去破壞荒介的家。
可事實是我做不到。
站在這之外,我能馬上判斷說「這是不好的」。
但面對回自己的母親,那些感情就不會再只是由正誤來填充了。
無奈,厭惡,憐憫,甚至更多。
之前也說過,我很清楚自己是個卑鄙又膽小的人。
眼下我最擔心的也還是荒介對我的看法。
如果對荒介說了這件事,那麼我會變成什麼人?
被荒介厭惡的人?
還是以後都會被叫做「第三者的兒子」?
雖然相信著荒介,但我不能相信自己和媽媽。
我也是,帶著有別于友情的感情一直在荒介身邊。
而只要媽媽還和荒介的父親在一起,我就更加無法面對荒介了。
新學校的事情很快就辦理好了,意外地順利。
期間我固執地沒有再去學校,媽媽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叮囑補習班還是要上。
知道我要轉學之後,荒介給我發過信息,也打過電話。我沒接,也不明白自己哪裡來的定力,也許是負罪感更多吧。
我想象著學校裡面的人會說些什麼,畢竟之前的那個流言之後我就馬上沒再去上學了。
轉學的事,荒介也不是聽我親口說的。
行李箱被檯燈的光照著,安靜地靠在書桌邊。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去新的學校了。那所學校是全封閉式的,必須要住校,這也是我執意要去的原因。
我靠在了荒介總是靠著的床沿上。
就在不久之前,我在這裡吻了荒介。
那是美好又溫暖安靜的一個下午。
但日子總不會是普通就能過下去的。
我到這一刻才發現那個想和荒介一直普通地生活下去的念頭,其實是多麼奢侈。
媽媽雖然沒說,但她也無法完全明白離開這裡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也許只是失去了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他們的眼裡看來,就算現在荒介和我還是很要好,但往後長大成人,也總會因為各自的事情而日漸疏遠。
他們不會知道。
我放棄了什麼。
而這也還是我懦弱罷了。
「所以說阿光你,是覺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嗎?」
和荒介站在小時候時常去的公園裡,我看著荒介有些生氣的臉,面無表情。
不是全世界。
是荒介你。
全世界和我有什麼關係。
只有荒介,和我有關係。
我喜歡荒介,喜歡得不得了。
可是荒介卻不知道。
「阿光又不說話了!」
眼前的荒介一下子小小的,把手伸到了我的胳膊下。
「看我的!」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小小的荒介挑起眉,嘴裡嘟嘟囔囔地。
我忍不住癢癢的感覺,放聲笑了起來。
「啊,阿光笑了!」
「阿光笑起來很好看,你要多笑一下,那樣我會更喜歡阿光了!」
變成大人模樣的荒介抱住了我的脖子,兩個人的笑聲持續了很久。
醒來時我發現手機亮了。
猶豫了一下,還是伸過手抓來。
是荒介發來的信息。
把手機放下,我閉上眼。隔了一會兒,按下了那個手機按鍵。
---阿光,走之前能見個面嗎?
心臟一下收緊。
見了面要講什麼呢?
我忽然有些焦躁,沒過一會兒心虛感又真切地從腹部往上湧。
「對不起荒介,我想我們暫時不會再見了。我喜歡你,這是不會改變的,但是荒介,希望你能不被傷害,這是我現在唯一覺得重要的事。」
這些話是沒有猶豫就打出來的,後來始終沒能發送出去。
我把它們存到了草稿箱。
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荒介了。
「荒介和光」
- 高校篇 - fin
「阿光,這個味道不錯,你試試。」
「不要直接往人的嘴巴裡送... ...」
「怎麼樣,好吃吧?」
「... ...嗯」
「阿光偶爾也笑笑吧,上了高中以後你就越來越少笑了,」
「... ...」
「為什麼不笑啊?」
「沒什麼高興到必須笑不可的事吧。」
「和我在一起也不覺得高興嗎?」
「... ...什麼?」
「像現在這樣一起逃課,不覺得高興嗎?」
「... ...」
是高興的,荒介。
是打心裡在覺得高興的。
但是。
這段回憶在夢境裡,最後總是由荒介冰冷的表情來結束。
從床上坐起身時,手機設定的鬧鈴還沒有響。睏意沒能完全褪去,薄野光望著眼前的墻壁發了會呆,稍長的頭髮像往常一樣髮尖微翹。
明明一天還未正式開始,不知為何已經感到了疲憊。
是又做了那個夢的緣故嗎?
高中二年級的暑假之前,和荒介一起逃課時的夢。
那之後過去了多久呢,現在的自己都已經工作了好幾年。
脫掉睡覺時穿的上衣,光穿著短褲走到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後,雙手捧起水一下子澆到臉上。
最近時常會想起那一天的事。
被那個叫做林荒介的人捉住了手腕,強行拉著往前走的事。
一起坐上了不知道終點站在哪的公車的事。
一起吃早飯的事。
一起順著老街道邊走邊買來路邊小吃,然後講著話的事。
有關和荒介的記憶,在最初不用想起來時,身體和大腦都得到了短暫的清爽感。那之後為了能讓這種感覺更長久一些,就老老實實地開始忙碌。
學習,考大學,畢業,工作。
偶爾在節日回到家,光也是和母親心照不宣地不去開口提有關荒介的家,或是荒介的任何事。
並不想從母親那裡知道。一想到母親也許是從荒介的父親那裡得知的,強烈的不適感還是會出現。
光現在依舊住在出生的這個城市,沒有離開過。本來在其他人眼裡看來的更好的工作邀請,也拒絕了。
原因是什麼,光心裡非常清楚。
那扇關上的門一直都還是有條縫隙。而門背後藏著的東西,大概也隨時做好了要出逃的準備。
對著鏡子整理好頭髮,光像往常一樣吃早飯,換衣服,檢查完門窗便出了門。
去公司的路程不算太遠,雖說坐地鐵會更快些,但這個時間想要避開上班高峰期的人潮是不可能的,所以光選擇坐家門口的公共汽車。下車的那一站離公司還要走上十幾分鐘,不過這趟車基本沒什麼人,這樣更好。
望著窗外的時候,臨近夏天的風帶來了熟悉的氣味。
這個世界,真的是很大。
光想著。
甚至只是一個城市就足夠大了。
每天即使是在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之中來回,也不一定會相遇。
也許在不知道的時候,總是巧妙地避開了也說不定。
畢竟不是電影,可以身在其外感歎那些錯過。
在這日常的每天,曾經錯過了什麼,沒人會幫忙記錄下來再播放給自己看。
---那以後的荒介,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呢?
下車前光看了眼身邊的空座位。
曾經,荒介也坐在那里望著窗外一言不發。
後來光就再也沒有坐過靠窗的位子了。
「荒介和光」 - 社會人篇 -
序章 fin